记者鲁蜜报道 如果不来重庆踢球,徐武可能会从事金融业,当一名白领,但足球和重庆,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。从替补到主力,期间种种,包括欠薪和解散。但纵有万般不甘,他还是说,来过重庆,“我不后悔”。
◆《足球》:球队官宣解散后,你没有第一时间离开,这几天在做什么?
徐武:过去几天了,我确实是不想面对。后来几天,几乎都有球迷过来陪俱乐部走完最后的日子。有一天,来了一群高中生,淋着雨站在门口,我问他们不上课吗?他们说专门抽空来看看。一开始,门口留守的保安不让进,我讲了半天,把他们带进来在大厅里看了看,小朋友们都很听话,也不敢乱走,大家拍了拍照。还有一些球迷在俱乐部楼下坐着流泪,我觉得真是看不了,难受。
◆此前没训练,拉横幅时,大家是出于什么目的?应该说,那一次比以往几次都决绝。
其实拉横幅前,我们也通过其他方式沟通了,也想了别的办法表达诉求,但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们。真的是没办法了,两年的拉锯战,确实是大家内心都到了极限。不光我们球员,还有工作人员,像打扫的阿姨、食堂的工作人员,他们要养家的,有的刚生完小孩,还有要还房贷的,只能这样做了。
◆最后一周,你们是什么心情?
在我的人生中,过去这一周,确实是非常漫长,很艰难,很难面对这个现实。我们当时只希望问题能够被关注、被解决,希望企业包括有关部门,能够兑现承诺,不管怎样,都要有个说法。
◆当时决定做了之后,有想过结局会很快到来,并且是走向解散吗?
真没想到,一支25年的球队,说没就没了。没想到我们拼死保护下来的球队,就这样没了。我们不舍重庆,不舍这支球队,不舍我们的球迷。短时间内,我们甚至不知道何去何从。最后我只能说,我希望在之后的中国职业足球圈里,不要再有人遇到和我们一样悲伤的事,毕竟,背后是无数个家庭。
◆解散那天,哭了吗?
当天刚开始我没哭,伤心到了一定程度,心里不想直面这个现实,主观上本能地想要避开,包括那天下去办自由身证明,碰到队友,都害怕对上眼神。但在最后,有记者采访我的时候,我在叙述这个过程时,还是有点绷不住,泪流满面。晚上,我们全队去吃了个饭,大家又哭了,然后询问接下来的打算,相互鼓励吧,鼓励所有人都振作起来,面对新生活。
◆大家陆续都离开俱乐部了,你怎么打算的?
我这边的话,一开始每天下午和飞哥(邓小飞)一起,去场地训练保持状态。现在窗口开了,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。自己在俱乐部呆着,一方面可以缓一缓情绪,也算是送俱乐部最后一程。最晚应该是6月初,大家就必须走了。
◆《足球》:还记得自己刚来重庆时,球队是什么样吗?
徐武:我是2017年间歇期来的,当时跟着一线队训练,但没报名。刚来的时候,张导(张外龙)还在,年底就换成本托了。不回忆不知道,竟然已经在重庆效力6个年头了。
◆来重庆前,你的职业生涯是怎样的?
我是5岁开始踢球的,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梦想,我一直觉得,很幸运自己能把爱好变成职业。但一路走来,也是经历了很多选择。小时候,我在海利丰踢球,初中毕业后,我去了日本高中青森山田,边上学边踢球。我那个高中,是全日本高中联赛第一,现在日本国家队的柴崎岳和室屋成都是那个高中的,其中柴崎岳比我大一届,室屋成小一届。
高中毕业后,我有两条路可以选。一条是直接通过足球引荐上日本大学,另一条是回中国进职业联赛,而且,正好有球队想要我。我妈是大学老师,她说必须要有文化,要求我必须大学毕业后才能踢球。所以,我的职业生涯成长轨迹,跟大多数球员是不一样的。
◆来重庆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,自己的职业生涯会是什么状态?
这个我真没想过,而且,我回国的时候是24岁,足协出了个U23政策,加上我之前不在国内,没什么数据,说实话,要想马上有位置挺难的。
◆没报名,你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呢?
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,但确实也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。我一直觉得,只要我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,方向是对的,就能不断提高自己的实力,总有一天,我会有机会。其实就一句话,要不就一辈子别来,来了就要有抓住机会的实力。
◆一年多后,你完成了处子秀,那时候,是不是看到希望了?
我记得是2019年,我们和深圳比赛,那时候2比0领先了,小克教练让我上去做好防守,人盯人,盯住深圳队的外援。我记得很清楚,那场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,小尹(尹聪耀)发现我球鞋的钉子掉了一颗,我还以为是我一直没上场,钉子都不愿意为我效力了呢。然后,我就去更衣室换钉子,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,在换钉子的过程中,我就突然有一点预感,感觉我就要上场了,没想到后来真让我上了。当时心情很激动,心想着终于能为队伍出一份力了,父母也能在电视上看到我了。
职业生涯刚刚开始步入平稳期,然后遇到了长时间欠薪,球队甚至无法进行完整的备战,对此,你的家庭如何看待你的这份职业?毕竟,以你的资历,即使不踢球也不愁好工作。
我其实是“红三代”家庭,我姥爷是烈士,我姥姥、我爸包括我们家很多亲属都是军人。这一切持续发生后,他们一直教育我,也安慰我,说这是我人生的经历,也算是一种成长。经历了这些,以后看事情的心态和观点等,都能得到进步,这些东西,比金钱更难得。
◆最后这一周,看到大结局的时候,他们对你说什么了吗?
这段时间对我来讲,确实是很难过,几乎每晚都睡不好,早上很早就醒了。自己一个人待着还好,只要通过窗户看到外边的球迷,或者看到队友,真的忍不住就流泪。家里人跟我说,要不就先回家休息吧,别的也别想了。我心里其实是很愧疚的,不好意思回去。这两年赛会制比赛,我既没陪到家里,工资也没给到家里,感觉自己一无是处。
◆《足球》:6年时间里,你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欠薪问题的严重性的?
徐武:大概是2019年,到现在,那一年的欠薪都还有部分没给我,太多了,我都记不清了。我其实是2021年进入主力序列的,冬训的时候我就是主力,可没想到第一场和泰山的比赛,我就拉伤了。哎,当时欠薪问题很严重,训练一直中断。
◆整整两年,你们球员是怎么坚持过来的?
我感觉是相信和责任吧,确实是这样。去年的时候,有关部门代表来俱乐部了,我们都在想,这应该不会骗人了吧,没想到还是天真了。
◆去年尤其困难,人员也不整齐,我看到你在比赛中甚至头破血流,现在想想,值吗?
2021赛季,确实很难忘,之前,怎么说大家都是在人员很整齐的情况下保级的。去年,我们真的很难,因为一整年就发了一个月的工资,有家庭的压力,也有自己精神上的压力,更有队伍保级的压力。
那场和大连人之间的保级关键战,我们只要输了或者平了就完了,我当时顶完球头就一直是晕的,一直在流血。队医怕我出事,因为毕竟是脑部受伤,执意要我下场,我说别管我,只要还能站着就没事,站不住了再换。现在想想,说不出是好是坏。就像我之前说的,以前有多拼命,现在就有多不甘。
◆为什么这么拼呢?
我觉得重庆这支队伍,大家都很纯粹,为了重庆队,为了重庆这个城市去拼搏。我们开赛前准备会,真的每一次都会说,虽然我们被欠钱,屡次被放鸽子,但只要决定上场,就要为重庆而战斗,为球队而战斗,这是我们作为球员要去做的。这些人就是这么可爱,这么简单。欠薪太难了,现在欠了这么多还解散了,想不通啊。
◆这些一起战斗过的兄弟,对你来讲,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?
我在想,假如有机会,大家再在足球世界里相见,我相信不管隔多长时间,感情不会走远,大家永远不会陌生。一同经历过生死,这种情谊会一直伴随我们到永远。
◆对你来说,在重庆最宝贵的是什么,最难忘的是什么,最遗憾的又是什么?
对我个人而言,最宝贵的是比赛时,知道如何应对压力,自己的抗压能力,确实和以往不同了;最难忘的是,去年保级那晚,我们用尽全力把球队留在了中超,那种喜悦,无法言表;最遗憾的,无疑是以后再也不能为重庆这座城市效力了,不能和这里的所有朋友以及球迷们一起战斗了,这个遗憾是永远的伤痛。但是,来过这里,我不后悔。
◆未来有什么具体打算吗?
其实,中超有球队找我去,但大家都知道,有很多俱乐部限制转会了,我自己也说不定,也许只能找个队先过渡一下。